people, fun, friends

比起引路人,我願成為同行者

 

一開始,只是一場說明會

收到青藝盟的邀稿,我細細將與《風箏計劃》的相遇想了一遍。回到最初,在一個炎熱夏天舉辦的說明會。不諱言,一開始聽完分享,並沒有立刻報名行動的想法。但有時,參與《風箏計劃》的念頭,就像那粒在公主無數柔軟被褥下的豌豆,時不時地出來刷刷存在感、在腦海中悄聲:「嘿!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?」

其實,我很清楚《風箏計劃》服務的對象,是我很有興趣的議題,而這類特質的孩子也冥冥中常被「吸引」到我身邊。身為一名大學主修戲劇的舞蹈治療師,我思忖著:若能結合兩項專業,會發生什麼事情呢?一直對中輟、觀護所甚至監獄感興趣的我,《風箏計劃》難道不是一帖令人豁然開朗的解方嗎?

就這樣,在心中「劇場魂」與「舞療魂」加乘推動下,我壓線送出了報名表。隨之而來,是一連串面試、培訓、寫不完的課程心得、期末考核,然後,我收到即將正式入校的通知。

確定了入校時間,我和搭檔馨方認真展開課程設計會議,也聊著彼此的教學理念。馨方是專業特教老師,很擅長把我天馬行空迸出的戲劇遊戲,適切地整理、轉化成適合青少年們一步步學習的階梯。我們各司其職、有效分工,為即將迎來的全新團體設計期末小展演的目標、把培訓期間接觸到各種各樣有趣的活動,安排進課綱中。在我的想像裡,那將會是一個很好玩、能帶著孩子們一起自由創作的學期。啊,多麽令人期待!

一切安排妥當,就等著開學了!

 

拜託!求求你們不乖一點!

學期開始幾堂課,我便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非常不同的「文化衝擊」中:他們太乖了!

賢孝分校的孩子,和我們在培訓中、見習時所討論與見過的學生非常不一樣。他們很有秩序、很聽話、有著「優秀」的目標,對於「成功」也很執著。面對這個情況,一方面暗自高興自己遇到一群天使級學生,另一方面又思索著:在我們僅有的相遇時光之外,他們是以什麼方式生活呢?

很幸運地,我們與賢孝分校的師長們溝通順暢。而負責住宿生活的兩位老師,也總不吝分享孩子們日常生活的模樣。往來言談間才了解:原來,這群孩子們除了白天日常的課業,大多兼有許多技藝競賽訓練。在顧及課業之餘,比賽的壓力也著實不小。除此之外,他們同時背負著相對而言更具挑戰的家庭環境。

年僅十餘歲的青少年們,因著成長背景與家庭因素,或多或少都有些「小大人」的影子。他們熟知如何展現大人喜歡的模樣——無論自身本性為何;他們知道怎麼安全地給出「正確答案」——非關心中認同與否。那是一層與鋼鐵高牆截然不同的薄膜,看似柔軟無害,卻堅韌直拗地包覆著真實的自己。

有了這一層認知,馨方與我重新思考:究竟,我們想帶給這群孩子什麼呢?而此時此刻的他們,又迫切地需要些什麼呢?在這裡,在這堂一週僅有九十分鐘的戲劇課中,我們能否暫時不思考成績、比賽,或其他瑣事,而只單純地當一個孩子?在可能不是那麼如意順遂的青春期裡,能否有一處安全的所在,讓我們能成為一回普通的青少年?

於是我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:課綱,砍掉重練。

 

那一晚,他們在無聲裡說了很多話

重新設計的課綱,核心思想簡單明瞭:我們要用力玩。

邀請團體在不傷害自己與他人的前提下,試著拋開對成果的期待、鼓勵每位成員都「不乖一點」。失敗也無妨、結果和想像不一樣也沒關係。我們選擇放下期待,順其自然地跟隨孩子們的需要,逐週滾動調整。

這個新方向是合適的嗎?坦白說,我們未必那樣篤定。幸而當時有怡潔老師擔任課程輔導,在我們陪伴孩子的同時,老師也一次次陪伴我們梳理困惑。而這份不篤定,在一堂名為《心之所向:今天的我,想去哪裡》的課程後,變得踏實起來。

那一堂課中,有兩件事令我印象頗深。首先,是平時玩遊戲最投入、最歡樂,也常幫忙管理秩序的孩子。那天,他選擇最角落的位置,一個人。注意到他不同於以往的表現,我趨前詢問:能否坐在他旁邊?他點點頭,沒有說話。我知道他不需要更多的交談,於是我什麼也沒有說,只是靜靜待在他身邊。良久,他開口說自己的作品、說心中的恐懼。情緒翻湧,隨之而來是伴隨淚水的一句話: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

另一位孩子,平時不太喜歡發表意見,即便有,也只是窸窸窣窣和旁邊的朋友說悄悄話。在那堂課中,他花了很多時間用心創作,而那也是他從開學以來分享最多「關於自己」的一次。從此以往,他的聯絡簿書寫精彩了起來。

那一個夜晚,我看見保護著他們的薄膜,似乎稀薄了一點點。

 

雙向豐富的生命經驗

一次與紀錄片導演建華談話的過程中,他問:「一開始加入到現在,有沒有心境上的轉換或想法改變呢?」回想起來,確實不少。除了前述「放下期待」、「順其自然」的轉念外,對於風箏教師的認知與個人成長,在我請了一次長假回歸後有了新的體悟。

那是為期兩週的假期。兩週,聽起來並不長,但於班級而言,是將近一個月不會相見的日子。假期間,我總會在心中忐忑想著:「會不會他們覺得代課老師更棒?」、「小孩們有希望我趕快回來嗎?」

歸來,班級一如往常。

回歸的第一堂中,我突然發現:這段關係中重要的,並不是這群孩子有多喜歡我。反之,在孩子們生命中這樣一小段的時光裡,有人能給予他所需要的支持與陪伴,那才是我的任務。當我真正把孩子放在教學現場的主要位置,從「我想要什麼」翻轉為「他需要什麼」時,自在的課程便能開始轉動、也會慢慢長出安全與信任感。在《風箏計劃》裡,不僅僅是我們給予陪伴。更甚,他們正在用自己的生命經驗滋養、帶給我寶貴且深刻的體悟。

 

眼裡有光,即是驅力

時間很快邁入下學期尾聲,我們也迎來第二次的訪視觀課。想起孩子們於上學期被觀看時的不自在,這一次,我們將觀課的夥伴納入課程中,邀請孩子們與這群初見的大人互動。課後會議裡,訪視夥伴們談到:「很神奇的是,這裡的孩子和其他慈輝班最不一樣的地方,是他們敢看著我們的眼睛。你們是如何做到的呢?」

我和搭檔面面相覷,嗯,我們也不是很清楚。可能是一年的戲劇課讓他們有所成長,也或者這群孩子們一開始就敢於直視他人。不過,我們確實看見,那一整年看著地板說話的孩子,開始會神采飛揚地注視其他人發表意見了;那一開始規規矩矩的小班長,演起戲來愈發放飛自我了;而幾位有著偶像包袱的孩子,也漸漸開始大膽地用調皮搗蛋來包裝撒嬌任性了。看著這群少年們眼底的光亮,我想,如果陪伴有模樣,大概也就是如此簡單純粹吧。

 

旅伴,是在身側同行之人

和賢孝分校的孩子們相處已邁入第二年,過程中的點滴,或許也非短短二千餘字的篇幅能完整表達。走筆至此,想起《風箏計劃》結訓考核時,我引用大學時聽到一位教授的分享,他說:「你們看關渡平原上的點點燈火,在每一盞燈下,都是一個故事。」我多麽盼望每一個故事都能被訴說、被聽見、被溫柔以待。

而今,歲月流轉,初衷依舊。在這條路上,也許有人走得快、有人走得慢。但在這一小段相遇的人生旅途上,我們除了是為彼此提燈的人,更是相互照應、陪伴前進的同行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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